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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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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空中無星無月,沈沈的夜色籠罩著大地。高高的山丘上,兩個少年相對而坐,隔著升騰流轉的火光,留給彼此一個輪廓熹微的剪影。

他們相熟不過半年,相處模式卻像多年朝夕相處的老友。

想起明日就要回學校何歡忽然記起一個人,隨口問,和那個非要把校徽給你自己被在校會上通報批評的姑娘還有聯系嗎?

“我鄭重其事地道過謝。現在兩不相欠。”他如此說,實際上已經忘了那個因為和他對話緊張地面色通紅的姑娘的臉。

何歡撇撇嘴,以一個損友的身份吐槽道:你總是一張冰山臉,偏偏女孩子還前赴後繼要把一片熱忱送過來。

殷超看著漸漸萎靡的火苗,沈默了兩秒,說,其實我很想知道如何才能做到像你一樣快樂,不怨不恨,時時笑著。

何歡一滯,說,班長,我不快樂。

他面容淡然如舊,修長的手指卻握在一起,關節微微發白。這是話題觸及心中柔軟地帶時何歡會有的下意識反應,除了殷超,無人知曉。

那個瞬間,殷超忽然想起身走過去把這雙手握進自己手裏,告訴他,你關心姑娘怎麽想,我卻只關心你怎麽想。

但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聽到身後的灌木叢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踩碎落葉的聲音。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各自成火堆上拿了一根燃地正旺的棍子,緩步移過去。樹後的人許是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幹脆掛著一張尷尬的笑臉走了出來。

“呃,我想你們知道人有三急……”

何歡擡手看了一下表,語氣輕佻道:江助理,年紀這麽大了學我們熬夜真的不虛嗎?

江河臉皮厚如地殼面不改色地說,起夜,馬上就回。

殷超皺了一下眉,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拉著何歡走了。

江河看著兩個人進了不同的帳篷才隱隱松了一口氣,為自己起夜的時間點選得剛剛好而慶幸。

第二天早上微雨,還沒出帳篷的一群人就得到消息說,本來為期兩周的春游提前兩天結束。理由是假期和一個主課老師的工作行程沖突,需要調課。

姚期如預料中的那般準時出現,說的是過來關心下屬,腳步卻徑直朝何歡而去。

江河仿佛對他掛著羊頭賣狗肉的行為早已習慣,只看了一眼停在路邊的勞斯萊斯魅影就帶著一幫苦逼哈哈的下屬坐上了旁邊的大巴車。

姚期站在車子旁邊,一身正裝衣冠楚楚,袖口是私人專有高定白金,襯衫領口卻微微發皺,端的是剛剛下了夜班的精英商人模樣。

看見何歡拎著大包小包從山上下來也沒有過多表情,只微微頷首示意。

雖然早知道他會來,何歡卻一直沒想好該如何介紹,正在兄長和叔叔之間游移不定,就聽殷超問,你的另一個鄰居?

“嗯……算是吧。”何歡望著遠處的人,抿了抿唇。

殷超停下腳步,沈默了片刻,仿佛下定決心一般,開口問,小歡,和一個基本陌生毫無牽扯的人住在一起不會感覺奇怪嗎?

何歡頓住,他知道,知道多少?

殷超沒有註意到他表情的異樣,自顧自又說了一句,血濃於水的關系都隨時可破,我想知道近乎陌生的關系如何信任?

殷超說得太認真,何歡幾乎就要以為他在暗示什麽。但隨後殷超就輕輕推了他一下,示意他馬路對面的人一直在等著。

何歡從殷超手裏接過東西,目光定在他臉上,但卻什麽都沒說,邁步走向一旁早就等著的人。

長埋地下的真相在經歷了那麽多年的風吹雨淋之後終於掀開一角,露出了端倪。

姚期迎上來,看著何歡笑,滿目歡喜地說,你說你可以照顧自己,但我不放心。

他是利益場裏的常客,見多了人來人往,拿捏起笑容來永遠輕車熟路無懈可擊。他笑,便如九天夜陽,給人一種被深情包裹的錯覺。

何歡閉了閉眼睛,說,早知道你認定的東西不會改,那麽你會不會來接我和我能不能照顧自己也就沒了必然關系。

“但凡我能從你嘴裏聽一句情緒鮮明的喜不喜歡,什麽事情都可以商量。”姚期推鍋。

“所以這次是明白無論多麽高超的跟蹤監視我都會發現所以幹脆派了江河來?”

“公司有任務而已,你不該這麽懷疑江河懷疑我。”

何歡本來不想把這些東西拿到臺面上一字一字地審判對方,但他沒想到姚期會是這樣的態度,他深深地看了眼前人一眼,掏出手機來架在了車前擺件上,說,我知道有定位器的。

本來雙手撐著車門準備辯論八百場的姚期表情僵在了臉上,他沈著臉,上車,關門,發動引擎,一氣呵成。

關於父母雙亡的事兒,何歡把世界上的人都懷疑遍了,為此一遍遍放出網去一寸寸排查,但每次收網都得不到想要的結局。剛開始還有人放出替罪羊來,後來恐懼留下的線索過多就徹底沒了消息。

但何歡一直沒放棄,在暗夜裏摸索著找。就在他以為會不會是自己多疑的時候,猛然想起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燈下黑。

他居然把這次事故最大的受益人給忘了。

他是真正的無心人,卻把信任全盤給了姚期。而姚期,利用這個空隙無聲地監控了一切。

何歡忽然覺得冷,輕輕裹緊了單薄的外套。

後視鏡裏,面容憂傷的少年還站在原地,望著他們遠去。

車窗外,行人樹影匆匆掠過,何歡忽然想起母親葬禮之後姚期非要把他拉到身邊的強硬態度和孤身前往與姚徵廷談判後的含糊其辭。

是早就計劃好的吧,步步為營環環入扣。

所有人都緘默著,但這並不代表問題不存在。相反,定時炸彈上的秒針一直在以恒定的速率一點點靠近爆炸臨界點,總會有那麽一刻,炸得你面目全非。

何歡收拾行李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包裹落在了樓下,他剛要下去取,推門,迎面視線剛好落在拎著兩瓶啤酒準備敲門的姚期身上。

他手裏的酒瓶剛剛打開,但這顯然不是第一瓶甚至不是第一頓。人已經喝多了,沒了平日裏的油腔滑調和從容不迫,只睜著眼睛沈默且認真地看著何歡。

這樣的目光總讓人有一種深情的錯覺。

在酒精的幹擾下姚期的反應有點遲鈍,好像還在疑惑門為什麽忽然開了,反應過來以後無聲地看著何歡,忘了自己想說什麽。

何歡接過他手裏的啤酒瓶,側身讓他進來,然後從善如流地把酒具擺好,說是酒具,其實也就兩個大紮啤杯。

姚期看著杯子忽然想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酒,對瓶吹確實影響風度。他看著何歡轉身走向酒櫃,從最裏層拿出一瓶白色瓶裝的酒來,往紮啤杯裏倒了三分之一,和啤酒兌在了一起,又將半瓶紅茶倒了進去,然後將其中一個杯子遞給他。

姚期反射弧有點長,他下意識眨眨眼,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他是來質問的不是來喝酒的呀!而且他沒教過何歡喝酒呀!

何歡淺淺地抿了一口,頓了片刻,然後大口大口地喝了很多,臉不紅心不跳地對姚期晃了晃剛剛的空瓶子,說,想必你沒有留神這是什麽品牌,但這是波多黎各酒。

姚期隨口應了一句就要喝,結果被何歡當空握住了右手,他說,兌飲料就是不希望你覺得辣口。

神志不清的姚期終於從一片混沌的大腦深處揪出幾個清醒的因子來,看著何歡微紅的唇自嘲地想:除了你還有什麽是我不敢面對,不能征服。

受了明顯提醒之後姚期雖然有所準備,但他根本不覺得何歡酒櫃裏有什麽烈酒。直到火辣的液體入喉,雙唇泛起麻木感,他才怔怔地想起何歡剛剛說的波多黎各酒是世界有名的烈酒。度數快趕上醫用酒精了。

舌頭有些微麻,胃裏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喉嚨卻是幹凈爽利的,姚期笑,說,我以為把你保護地夠好,卻沒想到你經歷的要比我多。

“那麽,大叔,你為什麽要保護我?”

姚期曾想過要永不在何歡面前言及愛情,以此保彼此周全。然而此刻忽然被問及,他只感覺這些年歲月壓抑著的在暗無天日裏瘋狂滋長的感情都在往上湧,他聲音很低,幾乎微不可查地說,不管怎樣,對一個人好總沒錯。

何歡轉身,望著窗外將落之夕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想知道,在那場事故裏,你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

他靠著吧臺,身形挺立,握著酒杯的那雙細瘦的手卻青筋爆綻,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支撐他面對即將聽到的答案。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姚期總覺得眼前人在細微地發抖。

他看著幻想中的自己起身上前將故作堅強的少年擁進了懷裏,用雙唇的熱度回應他的懷疑。但姚期最終什麽也沒有做,他低頭,把目光拉回到自己身上,說,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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